钟情歪头看着讯问室的玻璃，虽然看不到外面，但她知道，一定有很多人在玻璃后面围观。
“钟记者，谭晓棠出事那晚，你为什么带她去了阳光旅馆？”
“这个嘛。”钟情故意顿了一下，说，“我总不能让她吐在别人车里吧。”
刘西同敲键盘的手僵在半空，然后在程子衿凌厉的眼神中，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。
“能否说具体一点。”
“还要怎么具体呢程组长？她喝多了，车开到半路，我本来想把她带回我家的，但实在太远了。我怕她吐，正好看到一家旅馆，就下车了。这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怎么没问题？程子衿腹诽，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，就算没有纪律规定也不轻易喝酒的谭晓棠恰巧在那晚醉得不省人事，钟情随便选家旅馆，恰巧店主与谭晓棠有过节。
“那她为什么会喝醉？据我们所知，她很少喝酒的。”
钟情露出一副十分后悔的表情，“我要是早知道她喝醉了会出事，我就不该跟她说那些话的。都怪我，如果我一直在旅馆陪着她就不会……可我觉得那么大的人了，又是个警察，不会有人害她的。”
说罢，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，带着哭腔说，“这件事我有责任，我愿意承担。”
程子衿再一次被她动摇，钟情跟谭晓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，何必煞费苦心地置她于死地呢？再说，她怎么能知道梁雪荻和谭晓棠的过去呢？按时间推断，梁岳出事的时候，钟情应该在外地上大学呢。
也许，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，说它是“命”也好，是“恶有恶报”也罢。如果把这件事算到钟情头上，确实有些牵强了。
他没有继续追问，反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钟情有偏见，还是因为爱而不得，所以心中不满。
从警局出来后，钟情打了辆车直奔医院，一路上不断催促司机“快一点”。
看笑话，当然要趁好笑的时候去看，晚了，就看不到了。
医院里，谭晓棠双目无神躺在病床上，枕头湿了一大片，钟情开门的时候，谭军正在叫护士换个新枕头。
“谭叔叔，我来看看谭姐姐。”钟情打了个招呼。
谭军深深地叹了口气，忽然间苍老许多，“你有心了，帮我劝劝她，别想不开。”
“一定的，叔叔。这件事我有责任，我要是当时陪着她就好了。我以为没人会伤害警察的，是我太天真了。”
“这怎么能怪你呢。我知道，我们谭家对你不好，但我跟你罗阿姨就这么一个女儿啊。你跟何未在一起的事儿，我们也听说了。如今晓棠她这样，你就别在意那些过去的事儿了。”
钟情看着突然转性的谭军，除了不适应，还有些反胃。可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的，“叔叔，我早就不在意了。你跟罗阿姨肯收留我，已经很好了。倒是我，跟何未在一起之后，挺过意不去的，现在又出了这事儿，我觉得我欠谭姐姐的太多了。”
护士拿来了新的枕头，罗晶开门，正好看见了钟情。她冲出来，使劲儿推了钟情一下。
手肘磕在墙上，拎着的果篮掉到了地上，一颗橙子在走廊里滚了很远。
“你干什么！”谭军拉住罗晶，嗓音有些沙哑，眼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。
“你放开我！我今天要打死这个害人精！就是她，是她害得晓棠变成这样！她怎么还有脸过来！看我们笑话吗？”
钟情心里一万个认同，但她还是把腰弯了九十度，不停地说：“对不起阿姨，是我没照顾好谭姐姐，您打吧，只要您能消气。”
罗晶的头发在拉扯中散开了，活脱脱一个泼妇，医院的护士们都看不下去了。
啪！
一个手上端着药的小护士刚要过来劝架，谭军就给了罗晶一巴掌。
“你闹够了没有！”谭军压低了声音，愤怒地说，“这里是医院你知不知道？人家孩子有心，不记恨我们，还来看晓棠。犯人都自首了，你还想怎么样？”
男人，到底是要面子的。谭军放开罗晶，走到钟情身边，“没事吧？”
“没事的，叔叔。”钟情摇摇头，眼泪说来就来，“阿姨说得没错，我就是该打。”说着，她就对着自己的右脸扬起手。
“你别这样。”谭军握住她的手腕，“谁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，你别太自责了。你进去看看她吧，我陪你罗阿姨去医院外面走走。”
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的背影，钟情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来。她轻轻敲了两下门。
“请进。”谭晓棠虚弱地说，“是你。你怎么……”
“谭姐姐，我来看看你。今早，程组长给我打电话，说你……他说你出事了，伤到了脊椎，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。”
由于高处坠落，脊椎严重受损，谭晓棠被医生诊断为“高位截瘫”，这对她来说，比死还要难受。
“你！”谭晓棠胸口剧烈起伏，脸憋得通红，“是你做的，是不是？”
钟情走过去，坐在床边，放下果篮，“谭姐姐，你身体还没好，别激动。刚才在警局，程组长问我你为什么会喝醉，我没说那件事。”
“怎么，我还要感激你吗？”
“谭姐姐，何未下午就回来了，你想见他吗？”
“你存心的是不是！”
“刚刚在门外，你也听到了吧，谭叔叔想让我劝劝你，不要想不开。我是觉得，你那么喜欢何未，见到他，会不会开心一点。”
谭晓棠现在恨不得把何未千刀万剐，逼问他为什么一边利用自己，一边又要伤害自己。
“你走吧，不要再来了，我不想看见你，也不想看见何未。”要是以往，谭晓棠都能气得把医院砸了，但现在，她像个木偶一般，一动不动地躺着。
都说未来不可预测，可谭晓棠已经看到了——没有什么未来，不过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躺在这里，面无表情地迎接每一位来访者的关心或垂怜——
“可惜了，这么好的姑娘。”
或是，“想开点，日子还得过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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