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意抿唇思忖着应对的说辞,片刻后她道:“姑娘前些日子不是考进灵文阁了么,但许多人仍对姑娘嗤之以鼻,还常有人说骠骑将军倒了八辈子霉,生了那么个草包女儿,大概是姑娘实在听不下去了,便想借着狩猎,从而来证明自己。”
“后来姑娘不负期望,拿了第一......”
怒火在胸腔中翻腾,叶城一句话也听不进去,“拿什么拿,老子女儿命都要没有了!”
“那些混账话又是谁说的?老子现在就去教训教训这帮不会讲话的兔崽子!!”
这架势,恐怕是皇帝来说话都不好使。
“行了,安静点。”祁秋一把拉住叶城,本就头疼,被叶城那么一闹腾,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顿时又乱作一团。
她虽气,却还不至于像叶城那样失了智,不可能眼睁睁由着他去犯浑。
“夫人!”叶城瞪大虎目,不明白祁秋为何要拦他,一帮不知死活的小崽子竟敢如此说叶轻晚,教训一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?
祁秋抬眼横他,“你以为我不担心晚晚,不想去收拾他们?”
“我问你,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?还不是先治好晚晚!倘若晚晚可以说话,你觉得她会让你没头没脑的冲出去?”
叶城被说得哑口无言,狂妄气焰骤然被祁秋几句话压得一丝也不剩,焉得好似霜打的茄子。
这种时候也只有祁秋能说得动他,劝得住他。
当真是一物降一物。
叶城坐在了叶轻晚身边,颓然的低垂着脑袋,默默看着叶轻晚腿上的伤,满眼的心疼。
叶轻晚扬起手,轻覆在叶城的面颊上,指腹慢慢碾过胡渣,有些硌手,眼里蒙起水雾,叶轻晚闭了闭眼,惶恐再当着他们的面掉眼泪。
随后她推开叶城,睁开眼睛,颇为笨拙滑稽的朝他做了套叫人看不太懂的手势。
待到她做完以后,白嫣然和知意一齐皱起了眉毛。
其余三人却是一头雾水。
叶城愣愣地回头,以为就自己没看懂,从而问道:“晚晚她......想说什么?”
实则只有皱眉的白嫣然和知意看明白了,白嫣然却没有回答叶城的话,落着眼帘,长睫下眼神黯然。
知意觉得自己眼睛酸酸的,也忍不住想要落泪,她吸了吸鼻子,缓缓说道:“姑娘想说的是,”
“没关系,是她自己想要去的,她在乎别人怎样看她,也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,她不想让人看扁的从来不是她自己,而是你们,更不想因为自己让你们平白遭人诟病。”
“只有让所有人都看见她的实力,那些人才会乖乖闭嘴,但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,她的代价就是这条腿,所以,不要再为她的伤而大动肝火了。”
祁秋呆呆地看着叶轻晚,嘴唇嗫嚅着,胸口一阵绞痛,心都要碎了。
饶是叶城那样的铁血硬汉,也不由得微红了眼眶。
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,又究竟是吃了多少苦,才会让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变成这副模样。
遇事自己扛着,受苦憋着,委屈忍着。
什么也不说。
仅仅是不想让做父母的担心。
如若需要付出的代价是遍体鳞伤,那还不如就让她一直娇纵下去,受伤了会喊,委屈了会哭,生气了会闹,被欺负了会报复回去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不声不响,默默承受一切,心疼得叫人喘不过气来。
叶轻晚面色如常,依旧淡然,不过在他们面前,她会微微带点笑意,便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,犹如初春含苞待放的桃花朵儿。
但其实她已然偷偷咬紧了牙关,怕极了泪水不争气的淌出来。
她何尝不委屈,又何尝不想倾诉这些日子所受的白眼和苦楚,像从前一样,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,再让父亲去狠狠收拾那帮贼人一顿。
可她不能。
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不知道的情况下,他们为她做了多少事,因她受过多少白眼,结果却连个全尸都没有。
到头来,甚至没能亲自为他们收尸。
她的阿爹,阿娘,还有兄长。
三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。
最后,一人万箭穿心,两人死无全尸。
更可笑的是,可能连座坟都无人替她的父母立,只有兄长稍微好些,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。
比起叶城夫妇,他也只是多了个冰冷的灵位。
她欠得实在太多太多了,一辈子根本还不完。
叶轻晚不想再让他们为了自己去犯险。
哪怕抛开这些,她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,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甜腻腻的撒娇,哭兮兮的诉苦。
她的身体是十来岁不错,但她的灵魂,她的心智,早已被曲折的十多年的磨得支离破碎,重生后又由她亲手一块一块拼凑起来,又冷,又硬。
碎掉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恢复成原状,同样的道理,冰冷淡漠的心再也变不回从前那样滚烫炽热。
即便是面对他们,也只能化掉外面那层冰霜,显露出温柔的一角。
......
是夜,祁秋熬好了治疗嗓子的药,由叶轻晨亲手喂叶轻晚喝下。
喝完了药,叶轻晨拈起一块知意端过来的蜜饯,喂到叶轻晚嘴里。
粗粝的指腹在唇瓣上轻轻擦过,叶轻晚愕然地掀眼望着叶轻晨,只见叶轻晨笑眯眯的,另一只放下瓷碗的手揉着她的发顶,一张俊脸笑意吟吟。
“这样就不苦了。”
蜜饯甜得发腻,冲散了口中苦涩的药味。
看着眼前这张几乎有些晃眼的笑脸,叶轻晚微微失神。
从回来到她喝完药之前,叶轻晨貌似都是绷着张脸,难得见他舒颜展笑。
有很多年没见了。
也有很多年,没人在她喝完药后,给她喂一枚蜜饯。
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是那个怕吃苦的小孩。
只是时日太长,无人再在意,渐渐的,她也就忘了,自己以前有多害怕喝药,有多讨厌苦味。
祁秋问道:“晚晚。你觉得嗓子如何了?”
叶轻晚正看着叶轻晨发呆,闻声猛一激灵,猝然回神,张了张嘴试着发声。
比之先前,两碗药下肚后她现在已经能发出一点微弱喑哑的声了。
几人都松了口气。
于是屋中凝滞的气氛终于得意缓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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